作者 | 詹涓

今年8月，麻省理工學院(MIT)率先公布了秋季入學新生（2028屆）的族裔分布：黑人、西裔、美洲原住民和太平洋島民學生人數(shù)急劇下降，由往年的25%降至16%，而亞裔從40%躍升至47%，大有占半壁江山之勢。這樣的變化讓人們不禁猜想，在最高法院去年推翻了平權法案后，MIT是不是將代表著名校錄取的常態(tài)？

隨著更多名校公布數(shù)據(jù)，MIT的數(shù)據(jù)似乎反而是個異常值，亞裔美國學生在美國最著名學校的入學情況呈現(xiàn)出一幅喜憂參半、參差不齊的畫面：哥倫比亞大學和布朗大學的亞裔入學人數(shù)有所上升，而耶魯大學、達特茅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的亞裔入學人數(shù)則有所下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亞裔入學率降低的名校中，白人學生比例仍然居高不下。

如何解讀這些數(shù)字？亞裔在這場名校錄取游戲中是否面臨不公？最重要的是，為了改善學校的多樣性，是否有必要關注另一個因素：對校友子女的傾斜？

今年各校錄取怎么樣

當最高法院裁定反對種族意識錄取時，基于法庭上展示的統(tǒng)計模型，人們的預期是，在錄取率特別低的名校中，黑人學生的比例將下降，亞裔美國學生的比例將上升。

隨著各個名校在過去幾周公布數(shù)據(jù)，這樣的情況在一些地方確實出現(xiàn)了，但似乎并不整齊，也不顯著。

來看幾所名校的數(shù)據(jù)（很多學校的種族加起來超過了100%，這是因為學生自報族裔，有可能存在多種族）：

麻省理工學院：黑人學生從近年來的13%降至5%，西裔從15%降至11%，白人從38%微降至37%，亞裔從41%升至47%。

哥倫比亞：黑人學生的比例從20%下降到了12%。西班牙裔學生的比例也從22%略微下降到19%，白人學生的比例從51%下降到49%。亞裔學生的比例從30%上升到39%。

阿默斯特學院：黑人學生比例明顯下降，從11%降至3%。西裔從12%降至8%。白人從33%升至39%。亞裔從18%微升至20%。

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黑人學生的比例從10.5%下降到了7.8%。西裔從11%略微下降到10%，亞裔學生的比例從24.8%上升到25.8%。

布朗：黑人學生的比例從15%下降到9%。西裔學生比例也大幅下降，從14%降至10%。亞裔從29%升至33%。

普林斯頓：黑人學生比例保持不變，在9%左右。西裔從10%降至9%。亞裔學生比例下降，從26%降至23.8%。

耶魯：黑人學生的比例保持不變，保持在14%左右。亞裔學生比例下降，從30%降至24%。這些數(shù)字表明白人學生比例增加了4%，亞裔學生比例減少了6%。

杜克大學：黑人學生和西裔學生各增加1個百分點；白人學生降了1個百分點；亞裔學生比例下降，從35%降至29%。

哈佛：黑人學生比例比18%降至14%。西裔從14%上升至16%。亞裔學生不變，保持在37%。

總的來說，平權法案被叫停后，影響最大的是黑人學生。教育改革組織(Education Reform Now)對大約50所名校進行了跟蹤調查，結果顯示，四分之三的學校的黑人入學比例下降，有些學校受到的影響更大。

黑人入學人數(shù)下降的學校有馬薩諸塞州阿默斯特學院等知名的小型大學，也有布朗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等常春藤盟校。

在大多數(shù)高擇優(yōu)錄取的學校，黑人學生的人數(shù)都在下降。不過，降幅并不像一些高校預測的那么大。

亞裔的情況更加參差。

2024年為深藍，2023年為淺藍，布朗、哥倫比亞大學亞裔學生比例上升，達特茅斯、普林斯頓、耶魯下降，哈佛保持不變。來源：NBC新聞。

哥倫比亞大學、加州理工學院、布朗大學、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和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年級學生中，亞裔美國人的比例有所上升。

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等其他學校的亞裔美國人則有所減少：在耶魯大學，亞裔下降了6個百分點；杜克同樣降了6個百分點。在普林斯頓大學，這一比例下降了2.2個百分點；達特茅斯學院的亞裔美國學生人數(shù)也下降了1.5個百分點。

來源：華爾街日報

專家表示，可能需要數(shù)年時間才能看到這一決定的明確影響，但他們說，目前來看，錄取并沒有產生許多反對平權運動政策的人所預期的效果。

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社區(qū)學院研究和領導辦公室的教職員OiYan Poon對《紐約時報》說：“最重要的是，支持訴訟的人說，這對亞裔美國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勝利，基于種族的錄取會阻礙我們向上流動，我們看到的是，這并沒有真正得到證實?！?/p>

如何解讀這些數(shù)字？

需要注意兩點：第一，各個學校使用了不同的方法統(tǒng)計學生人數(shù)，因此，族裔比例變化，尤其是輕微變化，可能只是因為統(tǒng)計方式不同而導致的；第二，大量學校是按照學生自行披露的身份來進行統(tǒng)計，而今年是平權法案被推翻后的第一年，因此很多學校這方面的數(shù)據(jù)是不準確或者不全面的。

以哈佛為例。哈佛此前是使用了所有入學的新生數(shù)據(jù)來計算種族分類。而據(jù)學生報紙《哈佛深紅報》(The Harvard Crimson)報道，今年的新生有92%選擇報告種族，這就導致統(tǒng)計會有偏差。哈佛也拒絕透露白人學生的比例，這與過去的做法一致。

有些大學相當不透明。賓夕法尼亞大學公布了有色人種學生的百分比，但沒有按更精確的種族和民族分類進行細分。

另一個不確定因素在于，越來越多的學生拒絕在申請中說明自己的種族。在塔夫茨大學，拒絕透露的比例從3.3%上升到6.7%。在哈佛，這一比例從4%上升到了8%。杜克大學從5%上升到11%，布朗大學從4%上升到7%。

據(jù)《紐約時報》報道，許多學校報告說，亞裔美國人的入學人數(shù)停滯或下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教授理查德·桑德(Richard Sander)將這一點歸因于不報告族裔的學生人數(shù)增加，他懷疑這種情況主要發(fā)生在亞裔美國人中。“亞裔美國人知道他們是目標，”他說。

這對校園的多樣性意味著什么？

去年最高法院裁定平權行動計劃違反了憲法的平等保護條款。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種族被完全排除在錄取過程之外。正如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John Roberts)在多數(shù)派意見中所寫的那樣，“并不禁止大學考慮申請人關于種族如何影響申請人生活的討論，只要該討論與特定申請人可以為大學做出貢獻的性格品質或獨特能力具體相關?！?/p>

除了種族方面的多元化，今年許多大學也統(tǒng)計了學生在收入等方面的多元化。麻省理工學院公布的數(shù)據(jù)中有一個細節(jié)值得關注：盡管今年新生中黑人和拉丁裔學生的比例大幅下降，但低收入家庭學生的數(shù)量卻略有上升。麻省理工學院大約四分之一的一年級學生來自美國收入分配的下半部分。

在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獲得助學金的一年級學生比例從去年的42%上升到 48%，平均獎學金金額接近7.2萬美元。普林斯頓大學獲得經濟資助的學生比例則從66%上升到71%。

一些專家對新數(shù)據(jù)持積極態(tài)度。進步政策研究所(Progressive Policy Institute)美國身份項目(American Identity Project)主任理查德·卡倫伯格(Richard Kahlenberg)認為，這顯示了在新體制下多元化的前進方向。

“有人預測，一些大學的黑人比例可能會下降到2%，哈佛大學可能會下降到6%，但這并沒有發(fā)生，”卡倫伯格說。“我希望校園里有種族多樣性。我認為這表明，在沒有種族偏好的情況下實現(xiàn)這一目標是可能的?！?/p>

阿默斯特、哈佛和耶魯?shù)葘W校表示，他們已經擴大了在小城鎮(zhèn)和農村地區(qū)的招生力度，招收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學生，并打算做得更多。

不變的是對白人校友子女的偏袒

去年成功起訴哈佛、要求終止大學招生中的平權行動的“學生公平錄取”組織在9月17日已經向普林斯頓、耶魯和杜克大學發(fā)出信函，表示這三所大學的亞裔美國人入學人數(shù)明顯下降，超出了預期。

與此同時，波士頓民權律師協(xié)會向教育部投訴哈佛大學的校友子女招生政策，指責其偏袒白人申請者。

在研究今年大學新生的族裔比例時，確實可以看到，當耶魯和杜克等大學亞裔學生比例的大幅下降時，白人學生比例增加或只是出現(xiàn)輕微下降。這就是許多研究者和活動人士深感不滿的一點：在這場推翻平權運動的活動中，亞裔被當作了靶子，與其他少數(shù)族裔爭搶有限的名校名額，而白人、尤其是富裕的白人則在這場博弈中“悶聲發(fā)大財”。

杜克大學的經濟學家彼得·阿西迪亞科諾(Peter Arcidiacono)在2019年的一篇論文中預測，如果取消校友子女錄取優(yōu)惠政策，同時保留平權法案，并在六年內保持哈佛錄取的申請人數(shù)不變，那么白人錄取人數(shù)將減少4%。

根據(jù)阿西迪亞科諾的分析，非裔美國人、西班牙裔美國人和亞裔美國人的錄取人數(shù)將分別增加4%、5%和4%。

2024年，斯坦福大學計算政策實驗室(Computational Policy Lab)的數(shù)據(jù)科學家喬?！じ窳_斯曼(Josh Grossman)帶領的一個團隊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了一份報告顯示，亞裔美國學生被名校錄取的可能性遠低于白人申請者。

這項研究分析了2015年至2021年，11所美國最知名大學（八所常春藤外加麻省理工、杜克、芝加哥、斯坦福和西北大學中的三所未具名大學）的入學和申請數(shù)據(jù)，總共涉及近68.6萬份申請，結果發(fā)現(xiàn)，與平時成績、標準化考試成績和課外活動相似的白人學生相比，亞裔美國人被這11所名校錄取的可能性要低28%。南亞裔學生的差距尤為明顯（低49%）。

格羅斯曼在接受《高等教育內幕》采訪時表示：“如果你認為黑人和西班牙裔學生在平權法案存在的世界中處于劣勢，而不相信亞裔美國學生也有這些劣勢……那么亞裔美國學生和白人學生的入學率應該是相似的。但我們發(fā)現(xiàn)情況并非如此?！?/p>

論文發(fā)現(xiàn)，亞裔美國學生的劣勢來自兩個因素。首先，許多選拔性大學在錄取時會優(yōu)先考慮校友的子女，而白人申請者比亞裔申請者更有可能擁有校友身份。其次，研究發(fā)現(xiàn)了地域差異，亞裔申請者比例較大的州，名校錄取率往往較低。

上圖折線部分為標化成績高的白人和亞裔美國人在11所名校的預計錄取率。下方柱狀圖顯示了申請人中有校友子女身份的比例。得分高的白人申請者擁有校友子女身份的可能性是得分高的亞裔申請者的三到六倍，這表明白人申請者從校友身份中獲得的好處不成比例。來源：自然

格羅斯曼表示，隨著平權法案結束，各院校需要重新考慮如何評估申請者，以確保公平的招生程序，并保持校園的多元化。而他們的這項研究強調了實現(xiàn)這些目標的一個潛在的重要方向：重新評估有利于校友子女的招生政策?，F(xiàn)有的優(yōu)先考慮校友申請者的政策似乎不僅不利于亞裔美國人，也不利于其他少數(shù)民族。